銀垣

忘羡《一夜情》（中8）

　　

 

　　城市的街景永远在夜幕降临后才显得迷人优雅，透过餐厅玻璃往外看，整个世界像是被控制的精致八音盒，人群随着永不停歇的音乐缓缓流动。

　　

 

　　在一件触动底线的事情面前故作镇定很难，魏无羡却对此得心应手。他将散落在夜景上的目光收拢回来，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

 

　　

 

　　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带离宴会的感觉并不算好，但现在抛去最初的慌乱无措，魏无羡不得不冷静下来方便解决问题。

 

　　虽然还是有点紧张。

 

　　

 

　　他手心微微出汗，自己都能感觉到心跳在随着对面掀动菜单的动静时浮时沉，以至于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如旧轻淡的嗓音响起：“吃什么。”

 

　　

 

　　方才所有情绪如同一根紧紧绷着的弦，在这瞬间忽然被弹拨了一下，沉重的弦音令人心头颤了颤。须臾片刻，魏无羡说了最万能的两个字：“都行。”

 

　　

 

　　蓝忘机看他一眼，勾了几笔后合上菜单递给候在旁边的服务生。

 

　　

 

　　少了第三个人的存在，谈话明显方便许多，可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开口，静默如结冰的氛围让侍立不远的酒店领班都打了个寒战。这两人是吃饭还是奔丧？

 

　　

 

　　不怪谁，这本身就是个死结。

 

　　

 

　　如果不想继续纠缠，除非麻利点一刀斩断。魏无羡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提起刀柄，结果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把刀在哪。

 

　　只要还残留有一点喜欢，他就会永远被这点喜欢禁锢着，无论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说了多么重的狠话，在又见到眼前这个人时，通通不起分毫作用。

 

　　

　　怎么都逃不开，怎么都……逃不开。

 

　　

　　魏无羡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抬头问：“……你都知道了？”

 

　　蓝忘机垂眸，半晌轻轻点头。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到底魏无羡在感情方面就是个半吊子，听到这个回答时他多少还是乱了阵脚，两手交握指节被扣得泛红：“…知道多少？”

 

　　

　　蓝忘机抬眼，幽潭般的眸底盛着细碎灯光，对魏无羡认真道：“全部。”

 

　　

　　魏无羡感觉脸皮火辣辣的疼。

 

　　

　　全部是怎样的全部？是知道他们睡过两次，知道都是他趁他醉酒的任性妄为，还是知道…他喜欢他这么多年？

 

　　

　　仿佛秘密被撕扯暴露在阳光下，引起他的极度不适，而所有秘密都牵扯到的那个人现在静静注视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落进眼底，就像重重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想离开。

 

　　如果当初跑得再远一点，再也别回来……

 

　　

 

　　这种现在想已经毫无意义的假设没有延续下去，就被蓝忘机中止：“魏婴。”

 

　　……

 

　　魏无羡不是很敢应他。

 

　　

 

　　停顿数秒后，蓝忘机缓缓开口：“你愿不愿意尝试…”

 

　　

　　他语气郑重，话里有明显的停滞，仿佛还在斟酌措辞。最后淡如琉璃的眸正望向魏无羡：“和我在一起。”

 

　　

　　魏无羡手指一僵，仿佛有巨石忽然悬在心头，他猛然抬头，怔怔望着蓝忘机。

 

　　

 

　　

 

　　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

 

　　

　　

　　什么叫，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

 

　　

 

　　

 

　　过于茫然的思绪让他视线忽然有些模糊，霎时间竟然有点看不清对面坐着的人的脸。

 

　　

 

　　这句话分明，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的。

 

　　

 

　　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逐渐反应过来之后，一个荒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魏无羡脑海里。这个想法按理说不可能，但他只要想到，就觉得分外可笑…更可气。

 

　　

　　他是愿意和未婚妻分手再跟他在一起，还是在已经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出于愧疚对他负责？前者听起来像拆散别人家庭的小三，后者像养在外面玩的情人。

 

　　

　　魏无羡比谁都清楚蓝忘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他实在想不透。只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自己一定是让蓝湛为难了——这种他一直都是逃避的情况。

 

　　

　　他脸色愈发难看，蓝忘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沉默片刻又道：“或许一开始会有些不……”

 

　　

　　魏无羡却忽然站起来，像是早憋了一口气般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来这种餐厅吃饭的客人大都有点地位，原本优雅平和的音乐被打破，许多人不约而同望向这边。

 

　　

 

　　魏无羡醒悟过来得顾及蓝忘机的身份，闭了闭眼后沉默着坐下。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骨头如同被千百只蚂蚁啃噬，密密麻麻的痛楚直往心口里钻。

 

　　他眼底再没有从前的笑意，莫名其妙的情绪让怒气一层一层袭上四肢百骸，如果不是平复得及时，他几乎要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到底什么意思？”

 

　　

　　妈的，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蓝忘机微怔，仿佛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沉吟片刻又要将所谓的“意思”陈述一遍：“你愿不愿…”

 

　　

 

　　这次不等他说完，魏无羡就打断他了：“不愿意。”

 

　　

　　

 

　　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所有的话都被轻易堵死，蓝忘机登时滞住了。

 

　　而魏无羡却想笑又笑不出来。

 

　　

 

　　就像高中时代的那次迟到，分明没有蓝忘机的错他却依旧坚持领罚，这种被蓝家人培养到极致的责任意识真是有够优秀，也有够让人，无地自容。

　　

 

　　

　　服务生恰逢此时上了两杯酒水，算是略微缓和了一下死气沉沉的氛围。等人走后良久，魏无羡低声道：“我早就说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都不清醒，而且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他避开投过来的视线，手指佯装漫不经心摩挲着高脚杯，一副历经了多少这种事的语气：“…都成年人了，玩两次谁还玩不起了？”

 

　　

 

　　这话听着属实欠揍，魏无羡自己听了都想打自己，但是蓝忘机闻言，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停顿一下，魏无羡又要再说话：“你……”

 

　　

 

　　可只蹦出了一个字，他手腕忽然被人攥过去，力度大得他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

 

　　

 

　　桌子被撞得哗啦响，蓝忘机紧紧抿着唇，脸色十分不好看，盯着他略微艰难开口：“…玩？”

 

　　

　　目光逼得魏无羡躲无可躲，手也是怎么都松不开。他吐了口气，没有退路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正面迎上蓝忘机的眼睛：“是，就是玩，玩都玩过了你怎么着我？”

 

　　

 

　　他口气特意带了股无赖劲，仿佛睡完就跑是他一贯作风。手腕传来的痛楚一点点加深，直到他觉得手估计要废掉的时候，蓝忘机才慢慢松开了他。

 

　　

 

　　对面的人坐回原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神色有些惨淡，很久没有说话。魏无羡垂眼活动三两下生疼的手腕，一股火气也是蹭蹭蹭往外冒。

 

　　

　　谁他妈愿意拿这种事开玩笑，还不都是…

 

　　

 

　　蓝忘机仿佛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沉默几秒后缓和了语气，但还是带着几分难以忍受：“为什么。”

 

　　

　　魏无羡顿了顿，努力平静下来声音：“没有为什么。何必要去纠结为什么呢，只是刚好那种时间遇上你了，就这么简单。”

 

　　

　　他没有抬头，也能猜到此刻对方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手腕上被抓的红痕逐渐浅淡，魏无羡继续说：“总之，你不需要这样，我又……”

 

　　“又不喜欢你。”

 

　　最后这几个字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说得分外没有底气，但他尽力了，只能这样了，谁撒谎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呢。更何况…这是面对蓝湛。

 

　　他早有预料这次会不欢而散，想的也是各自都坦白情况后一刀两断得清净，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真的没想过。

 

　　

　　“还有什么要谈的？”

 

　　

 

　　在他们前头的客人已经吃完饭走人后，魏无羡这样问。

 

　　服务生上前把餐桌收拾都一丝不苟，端着用过的餐具路过两人时，还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蓝忘机手指一点点松开，许久轻声道：“抱歉。”

 

　　

 

　　这下是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魏无羡点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过于猛烈的酒味激得眼角泛红。他放下杯子站起来：“谢谢，失陪了。”

 

　　

 

　　

 

　　他一坐上出租车，就打电话过去亲切问候：“你还有十分钟逃命时间。”

 

　　

 

　　司机转着方向盘把车退到十字路口，看着后视镜还没开口问地址，后座的人拿开耳边的手机直接道：“莲中路87号。”

 

　　

　　电话那边不是人群嘈杂声，而是某solo游戏的背景音，很显然人已经从宴会回到了家里。江澄刚从冰箱里倒腾出一瓶汽水，还没喝几口，眉梢诧异地一挑：“哟，还活着呢？”

 

　　

 

　　“不是跟人好好谈去了？没谈拢？”

 

　　

 

　　魏无羡心里乱得很，觉得很有必要找个人打一顿出出气：“有什么好谈的？”

 

　　

 

　　他想不通这件事的可谈性——搞得好像能谈出什么花儿一样。谈谈就能让谁喜欢上谁？

 

　　这种事情明明是……强迫不来的。

 

　　电话那边听他语气不对劲，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

 

　　“操。”魏无羡无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他妈别问了，别问了行不行？”

 

　　

 

　　江澄嘁道：“谁想问一样，要不是某人整天把郁闷写在脸上，搞得姐三番五次问我，你以为谁想管你这破事？”

 

　　

　　魏无羡顿了一下：“姐知道了？”

 

　　

 

　　江澄从客厅里捞了只杯子走到楼梯口，踏上阶梯的时候才说：“你想让她知道我还嫌不惜得听呢，不过…估计有点知道。”

 

　　

 

　　这个“有点”让魏无羡心头一跳，司机眼瞅着快要到路口，问他马上现金还是扫码，他直接摆摆手让人别打岔：“什么叫有点知道？？”

 

　　

 

　　“她前几天问我，”江澄脚步顿了顿，斜着身子往江厌离房间的方向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问我你是不是失恋了。”

 

　　魏无羡：“……”

 

　　魏无羡：“有这么明显吗……”

　　

 

　　“那几天你要死不活的，”江澄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吧。”

 

　　魏无羡前所未有觉得人生有点失败。

 

　　霓虹灯把路边景象照的清清楚楚，一幕幕闪在眼底，沉默一会儿，他道：“算了…我没心情解释了。”

 

　　

 

　　这回对面也沉默了。

 

　　

 

　　魏无羡很少用没心情形容自己的状态，高兴就是高兴，烦就是烦，但没心情在他这就等同于生无可恋，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他简直想打开车窗跳下去。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莲中路路口的绿灯亮起，江澄才说话：“现在打算怎么办。”

 

　　

 

　　魏无羡顿了顿，没精打采：“活下去。”

 

　　

 

　　江澄：“……”

 

　　

 

　　

　　既然一切都说开了，他再跑反而跟做贼心虚一样，实在没有必要。其实仔细想想这次谈话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更或许早该如此——给蓝忘机一个解释，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蓝忘机估计不会再打电话过来，魏无羡想这回怎么说也该被他的话气得不轻。稀里糊涂被骗上床两次就算了，还被人轻描淡写一个“玩”字代过，也亏是蓝湛有涵养，不然换谁都受不了。

 

　　

　　但如果魏无羡不把话说绝，蓝家根正苗红坚持把责任意识贯彻到底的优秀少年就不可能放任他不管。如今这样最好，哪怕话是假的，至少表面上谁也不会对谁有任何心理负担。

 

　　

 

　　tbc.或许今晚还有一更呢（）以及，崽啊，你脑子里真是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