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垣

伐竹取道 折花酿酒

忘羡《一夜情》(中7)

  人有时候不能不臣服于某些不是真理却胜似真理的话,比如当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坏事有隐隐预料时,请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因为百分之百,它一定会发生。

  

  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魏无羡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干什么???

  

  早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得那些话都丢进太平洋了?

  

  吃饱了撑的没毛病吧。

  

  他有点失语,忙音还没来得及响,就赶紧摁掉了取消键。紧接着躺在床上瞪了天花板半天,又拿起手机给罗青羊回复了条信息。

  [怎么回事]

  

  这话回的有点假。

  

  魏无羡以为现在这个点已经很晚,罗青羊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复,结果他刚放下手机,屏幕立刻就亮起来。

  绵绵:

  [哥!!!你终于回消息了!!!!]

  [你没死啊!!!!!!!!!!!]

  一连串感叹号看得魏无羡心里发怵,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给他奔丧过了。

  WWX:

  [辞职了,今天回家没开手机]

  停顿片刻,他又补了一条:[没电了]

  

  绵绵:

  [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WWX:[什么]

  

  这次对方没有回复得很快,估计是在酝酿措辞。魏无羡随手从桌子上捞个杯子,踢着拖鞋下楼接水,大厅里静悄悄的,大概也只有他没睡。

  倾斜着杯子降低热水冲进来的声音,魏无羡倒完之后,漫不经心又烧了一壶,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然顿住。

  总觉得手里这个杯子在哪见过。

  

  好像蓝湛办公室里也有个类似的……

  这一瞬间的走神,溢出来的热水淋到手指,他被烫得我操一句,赶紧跑到洗手间冲凉水,碰巧罗青羊的消息发过来:

  [总监早中晚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问你在哪办公室的人还以为我是他新女朋友忽然全都给我端茶倒水吓得我慌批手一抖咖啡泼电脑上设计图毁了]

  ……

  虽然手烫红了,看到这句话魏无羡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WWX:[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绵绵:[??你在笑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

  WWX:[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绵绵:[……ok,fine,nsdd]

  绵绵:[不是你说得对,just你是弟弟]

  WWX:[……]

  

  

  绵绵:

  [差点被你带偏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别扯开话题!!!]

  

  魏无羡喝了口水,原本要上楼但身体不由自主就停在了冰箱前。他把杯子放桌上,打开柜门翻找零食,腾不开手打字就发语音过去:“没怎么回事,就他昨天喝多了忽然来我家。”

  绵绵:[然后呢?]

  “然后他睡着了。”

  [然后呢??]

  “我醒了他还没醒我就直接走了啊。”

  [那他为什么这么急联系你????]

  

  这不是废话。谁一大早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别人家床上,脑子不得玄幻一阵。

  他虽然摸清了蓝湛喝醉之后意识不受控制,但对昨晚的事到底记不记得,他其实没有把握。毕竟这和毕业那晚在宾馆不一样,昨天是在他家,不打电话问他才是奇怪吧。

  魏无羡翻来找去只找到了吃剩一半的吐司面包和两根火腿肠,实在有点嫌弃,甚至开始后悔晚上那几块因为太撑了所以没吃下去的糖醋排骨。

  咬着牛奶纸罐时他还在思考怎么回复,结果下一刻忽然有电话进来。

  稍微有点熟悉的号码让他摁接听的手止住,绿色来电提醒不停在闪,他率先退出去翻他和罗青羊的聊天记录,滑到最上面后,呼吸顿时乱了一点。

  

  是蓝湛的电话。

  

  他刚才根本没有拨出去,蓝湛不可能是回拨,唯一的可能只有。

  WWX:[完犊子,你出卖我]

  绵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表面淡定实则慌得一批大概就是说这个时候的魏无羡了。铃声不断地响,已经响到了第三通,他手指虚虚盖在接听键上,沉默一会儿,还是滑向了旁边的拒绝接听。

  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蓝湛,可能还需要很多时间缓冲才能过来,这个时间限制可能是一两月,也可能是一两年。

  

  这回电话没有再打来。

  

  WWX:[怕了]

  

  绵绵:[……………………]

  [你好怂哦。]

  

  不是怂不怂的问题,而是魏无羡根本不知道接了电话之后该说什么。说你昨天只是喝多了睡着了?这个借口已经被他用烂了。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开玩笑你们两个]

  

  [但其实还是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都没问过]

  

  [你对他什么感觉]

  

  

 罗青羊这四句话发过来,魏无羡看了良久,一下一下按着键盘,始终没能发出去一句。

  这话问得似曾相识。

  

  如果时间倒流到大一那年,他还没发现自己喜欢蓝忘机之前。

  A大经常举办答辩赛,而他和蓝忘机那时候堪称校园史上的答辩传奇,不仅提出的课题针锋相对,双方带队更是能争到头破血流。

  ——他负责跟蓝忘机争,其它人负责头破血流。

  

  不知道第多少场答辩结束后,校报记者问他:

  ——棋逢敌手是什么感觉

  

  当时魏无羡怎么回答的?

  他先是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他和蓝忘机从小到大的“恩怨纠葛”,然后用上一大段一大段夸张的赞美之词,其中不乏为了故意恶心对方而添油加醋的话,最后笑着一槌定音:

  十分讨厌。

  

  静默片刻,魏无羡给罗青羊发消息过去:[十分讨厌。]

  

  万分喜欢。

  

  牛奶纸罐不知道什么毛病,魏无羡又卸掉了手机卡,本来就心乱,结果咬半天咬不开。他莫名火大,最后往旁边一丢,拉开最底层的冰柜取两瓶啤酒出来。

  喝他娘的稀巴烂。

 

       

  当一个人真正闲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他的生物钟一定会乱掉。魏无羡难得准备在家里长住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的作息变成了白天睡觉,睡完就起来打游戏,江澄时差都倒过来了,他却过得仿佛住在太平洋另一端。

  

  他闷在房间里除非吃饭否则懒得出来,直到头天晚上他听见江厌离在和金子轩打电话,才探个头:“明天小金凌生日宴?我怎么不知道!”

  

  搁沙发上打游戏的江澄闻言一个枕头砸过去:“敢不敢有点记性?你为什么回来?”

  

  “我不是为了……”

  魏无羡猛然闭嘴。

  

  他现在才想起最开始说要回来,的确是因为江澄给他电话说了金凌周岁这件事,不过后来他自己回来的目的变了性质,倒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江澄挑了下眉,江厌离也被他欲说不说的话吸引过去:“嗯?为了什么?”

  

  “……”魏无羡把涌到唇边的话憋了回去,慢慢笑了笑,“我当然是为了姐才回来的!”

  江澄“喝喝”冷笑,也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厌离眨了眨眼,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只是还没开口问魏无羡又岔开了话题。

  “完犊子了,”他道,“我什么也没给我小外甥准备。”

  想了想,他诚挚认真道:“这样,我给他写封信,谈谈人生经验,等他长大了再看,礼轻情意重。”

  江澄道:“我可去你妈的,别误人子弟误到自己家了,信里教他撩妹翘课?”

  魏无羡奇怪:“从小具备撩妹技能有什么不好?他要是早恋我必须给他买跑鞋,小伙子干得漂亮。”

  江澄手机摔沙发上:“他要是敢早恋我必须打断他的腿,鞋都穿不上。”

  “他要是……”

  

  “停——”江厌离止住了什么事情都能杠起来的两个人,笑道,“你们啊,还是好好忙自己的工作吧。”

  

  

  短暂的礼物闹剧就此收尾,第二天就是生日宴,地点据说是金子轩精挑细选。魏无羡晨起时打着长长的哈欠点名批评:认认真真搞形式,踏踏实实走流程,有这点心思不如多放在我姐身上。

  

  江厌离被催促回去换衣服,江澄听见他这话时无几把语:“你也搞个这样的形式出来?”

  魏无羡说:“姐的婚戒就是我设计的,你看我显摆了?”  

  

  下午临近出门,他站在窗口前点了支烟,腾升的烟雾模糊了脸。

  从他这个位置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分隔两个院子的那堵墙,历经无数年之后,墙头已经不是一片翠绿盎然,只有几条稀稀拉拉枯褐色的枝叶无力垂下来,风一吹就掉。墙那边的蓝家早在几年前就搬走,现在住着的也不知道是谁。

  他想起和蓝忘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他翻墙越院打碎了一地花盆,还不知好歹地伸手让蓝忘机拉他一把。那时候人是什么表情,魏无羡虽然忘得差不多,但也能猜到。

  因为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哪怕是真的惹怒了他,也只会闷声让你走,一个脏字都不会说。年少不知天高地厚,魏无羡没事就喜欢逗他,拿到他咬牙切齿憋出的一个“滚”字都觉得是人生之壮举,到处跟人得意。

  

  也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像张天罗地网,让他哭让他笑,还让他在这份灼烈燃烧的喜欢中自取灭亡。

  

  烟头最后一丝火光被摁灭在烟灰缸里,江澄端着茶杯路过,瞧他一眼:“戒烟?”

  魏无羡把打火机扔桌子上:“下支开始。”

  江澄:“信你有鬼。”

  他也走到窗户边站着,喝了口热水看着那堵墙,忽然道:“你昨天是不是想说,为了躲蓝忘机才回来的?”

  

  魏无羡没有讲话。

  但这种沉默已经相当于回答了。江澄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扣动打火机,火苗蹭得点燃烟丝。他摇摇头:“搞不懂。”

  魏无羡:“搞不懂什么?”

  江澄:“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寂静片刻,魏无羡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又被江澄率先打断:“你他妈可别说什么从小就喜欢,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怕做噩梦。”

  魏无羡斜他一眼:“滚。”

  “这么多年了,”江澄又道,“你就真没想过联系他好好谈谈?当年吊打温晁的时候你咋不怂?现在怂个几把啊。”

  

  魏无羡皱了下眉:“这两件事有可比性?”

  

  

  怎么可能不想联系。

  

  毕业第二年夏至,他来到芬兰,这个被称为千湖之国的地方在极昼时拥有着独一无二的风景,成片成片的云漂浮,日头挂在天边,仿佛永远都不会落。醉人朝光撒在湖面,如同无数碎金浮于水上,映着旅人脚下,横生出万千风情。

  魏无羡去时正好赶上黄昏,迎着太阳周身都被暖色包裹,时间在这里好像可以停滞不前,足够每个人实现地老天荒。在那一刻,他忽然很想找个人说我爱你。

  第二年秋分,他回了趟国,随便去了个姑苏小镇, 江南水乡细雨微斜,缠缠绵绵的,打在皮肤上清凉柔和,不像北方那边,瓢泼大雨令人避之不及。魏无羡寻了处公交车站台站着,手里拖着行李,抬头尽量往远处看。

  佛塔巍峨耸立,在雨幕中的轮廓朦胧不清,若隐若现。他看了许久,微微一笑,然后低头怔怔盯着足尖。

  他想起许多年前高中课堂上,有个少年带着全班同学读书: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他混在其中插科打诨,收来少年冻死人的目光后大笑不止。 

  之后是冬至,巴黎的大雪纷纷扬扬,树上凝结的冰花时不时坠落地面,街道笔直宽广,长到望不见尽头。他觉得手好冷啊,应该被某个人握住才对,可他学着旁边的小孩,在雪地里摁下一个手印。掌心冰冷到微痛,痛到他只能搓搓手,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眼睛。

  来年春分,他在赤道石碑前,全球昼夜平分,他往前走一步是北半球,往后走一步是南半球。这种感觉异常奇妙,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论苍茫宇宙,哪怕只是在地球,人都是非常渺小的生物。于众生中相遇太难,遇上了就好好爱吧。

  某种魔力的驱使下他打开手机,拨号出去。可声音最终湮没在风里,只有那句“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回响在耳边。

  

  怎么可能,不想联系。

  只是始终不敢开口,也一次又一次的错开。两条直线相交比平行更残忍,如果是平行即对方从没有来过彼此的生活,各自安好不问前尘。而相交,短短交汇的一瞬后把对方深深记在心里,却又永恒地背道而驰。这才是最痛苦的。

  魏无羡揉了揉眉心:“放心吧,我他妈还没那么矫情,不至于连个人都放不下。”

  江澄道:“可你这几年就是这么表现的。”

  

  魏无羡问:“是吗。”

  

  江澄顿了顿,绕开他这个陈述词,道:“你要是真想证明能放下,晚上就能证明。”

  

  魏无羡没听清楚:“什么??”

  江澄没再说话。

  

  

  直到他踏入生日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江澄到底什么意思。

  这就像是专门为他设的局一样,喧闹的人群是摆设,只有一个人在静静等他出现。是的,第一眼,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蓝忘机。

  

  魏无羡差点没呼吸过来,转头问:“你知道?”

  

  江澄靠着柱子打游戏,头也不抬:“问我干嘛,问我姐。”

  魏无羡抽了一下他胳膊,险些把他手机打掉:“就是咱姐安排的你也该提前知道吧?不通知我一声还他妈是不是兄弟?”

  这一瞬间就让江澄在游戏里丢了个人头,看着屏幕里的角色倒地,画面暗下去,他恼火地转身找罪魁祸首,一句话被动感打人切成了三段:“你他妈在群!里跟我抢红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兄弟情深?”

  魏无羡也还回去:“我他妈不是!给你补了一份?!”

  江澄:“???姐发了一百你抢九十九,补给我0.01?”

  魏无羡:“这只能说明你手气烂到家了好吗。”

  

  百忙之中的金子轩听到俩人争吵的动静,特意抽空来看一眼:“怎么回事?”

  魏无羡:“关你屁事陪我姐去。”

  江澄:“还不是因为蓝忘机。”

  

  俩人同时说出声,口径却不一,互相听了想打人。

  

  “蓝忘机?”金子轩这么多年已经习惯选择性忽略魏无羡的话,皱眉道,“我邀请来的,他怎么了吗?”

  

  本来正要挽起袖子干一架,听到这话魏无羡停了手,缓缓看向说话的人:“你请的?”

 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危险感没能阻挡耿直的金子轩:“是啊。”

  “你…”

  眼见魏无羡似乎要换了打架的对象,江澄不轻不重咳嗽一声,踢他一脚:“姐在那边。”

  

  要打找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打。

  

  “……”魏无羡硬生生把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变成:“你干得漂亮。”

  

  蓝忘机大概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再冷淡的神情都阻挡不了别人上前问候。他似乎真的在寻找谁,回应别人的问候时也只是点了点头,白皙如雪的面庞笼罩着淡淡疲惫,至少魏无羡此前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如果真的是来找自己的......

  

  魏无羡不自觉握紧了手。

  

  他真的太不想从蓝忘机口中听到任何有关对他负责的意思了。

  

  他想逃开。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是临门一脚,又被江澄拽回来:“你不是放下了?嗯?要么去跟他说清楚不然别进家门。”

  他声音闹得太大,好像在故意吸引谁的注意,宾客觥筹交错间都望过来。他要疯了。

 

  

  但这回躲无可躲,察觉到那人登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魏无羡勉强微笑了一下,旋即垂眸,视线专注在香槟流动形成的细小漩涡上。紧张使得心脏越跳越快,他握着酒杯的手发紧,细长玻璃让他不合理怀疑下一刻就要被捏得破碎。

  不知道算是什么化学反应,分明人群嘈杂不已,他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却仿佛陷入无声的静寂,只有那个人的脚步声惊破这种空白,熟悉清冽的檀香一点点侵入骨髓,致使连血液都好像流通不畅,呼吸逐渐开始乱掉。

  

 他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给他开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玩笑。

  

  终于到低垂的视线里出现那个人的身影,魏无羡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了,抬头笑道:“蓝湛?你怎么...”

  他还没说完,不知道哪来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路过,往魏无羡旁边挤过去。他脚下没留神,被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酒杯里的水都洒出去了些。

  在他没站稳前,一只手臂扶住他。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直接锢住了。魏无羡半分动弹不得,挣扎也挣扎不开,僵硬地维持这个尴尬的姿势,险些让他觉得这骨头再被攥下去就要碎掉。

  他不敢抬头看那人的眼睛,那人却垂首,温热的语息扑洒在耳畔,声音低哑不易被人察觉,却仅仅一句话都让他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出去,我们谈谈。”

  

  

  tbc.终于赶在羡生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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